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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授權翻譯】向心力\centripetal force(2)

centripetal force by braveten

※原文按我

※授權按我

維克多會說七種語言。

(物理並非其中之一。)

不過,幸運的是,他後來遇到的室友與他恰好相反:一個害羞的黑髮男孩,主修科目剛好就是物理。

譯者前言:
才發現這篇還沒傳。如果發現我已經上傳AO3但是一個星期之後LOF還沒動靜,請千萬提醒我OTZ。忘記之前在幹嘛的話,這裡是上一章的傳送門


第二章、一項協議

概要:維克多和勇利達成了一項互利協議,披集跟克里斯多夫偷偷談了談。


結果勇利並不是機器人。 

因為當維克多醒來的時候,他的室友正在睡覺。他的筆電擱在床腳,那位置挺危險的──維克多覺得勇利晚上隨時可能會不小心把它踢下床。他現在整個人裹在藍色毯子裡,陽光從窗簾縫隙穿過,落在他身上形成一道道明亮的線條。 

維克多伸伸手臂,坐起身往前湊近,仔細看看。他得瞇起眼才能看到在房間另一端的他,只能認出毯子下方澎起一團亂糟糟的黑髮。一部分的他希望毯子能夠往下滑一點,或許能讓他看到勇利的臉,不過他在心底斥責自己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。會想看自己室友睡覺時的表情可一點也不正常,不是嗎? 

他站起來,從運動包裡拿出幾件衣服。他只帶了一些基本用品,因為他先前不覺得自己會在這間房裡住上一段時間。他之後還要再從車上多搬一些東西過來。手機響了,他低頭看到一條米菈發來的簡訊,內容關於他們今天的第一堂羅馬文學課。 

一會之後,他打開蓮蓬頭。熱水馬上就流了出來,這讓他滿心感謝,因為去年他們的洗澡水幾乎永遠不會變熱。這簡直是美夢成真。他等不及要告訴克里斯多夫了。 

維多多擦乾頭髮,把一條毛巾裹在腰間,從盥洗用品包裡拿出牙刷,往上頭擠些牙膏。鏡子一片白茫,所以他想也沒想就把浴室門打開。 

勇利盯著他看,坐在床上眼睛睜得大大的。 

噢。 

所以或許他應該把門關上。 

(但他有圍毛巾?所以這沒關係吧?) 

他刷完牙,吐掉牙膏,含水漱口。他拿起塑膠杯,試了三十秒想把牙刷穩當地放在裡面,但它太重了,每一次都讓杯子翻倒。 

「你可以把你的牙刷放在我的旁邊,」勇利提議,很可能是看到他的困境了。 

勇利有一只五孔的牙刷架。維克多對他笑笑。「謝啦。」 

然後出現了那種目光,又來了。 

沉甸甸的。 

維克多回頭看他,身體靠在浴室門邊。「你是晚上洗澡還是早上?」 

「晚上。」 

「太好了。」 

勇利嚥了口口水。「呃,你還要……你沒有要……穿衣服嗎?」 

「我正打算要穿呢,」維克多簡潔地回答。 

要讓勇利把目光扯開似乎會造成他生理上的痛楚,不過他還是這麼做了。然後他又回去盯著筆電看,維克多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跟那東西之間有一條線路連著,如果是這樣,就能解釋為什麼筆電在他睡覺的時候還放在床腳了。 

維克多把浴室門關上,繼續跟勇利講話。「你昨晚什麼時候睡覺的?」 

「我不知道。」 

「嗯。這樣不健康噢,勇利,」他責備道。 

「沒有太晚,」勇利承諾。「不用擔心我。」 

維克多沒有應答,他只是套上一條牛仔褲,和一件綠色襯衫,上頭帶著褪淡的樂團標誌。把門打開之後,他跳上自己的床,面向勇利,晃起雙腿,手放在膝蓋上。 

「你在做甚麼?」 

「每次我用電腦的時候你就要問我這句話嗎?」勇利說,不過他語調中帶著一絲打趣的意味,維克多咧嘴笑了。 

「只是好奇而已。不然我要怎麼知道,你不是在用Google查殺掉室友之後最適合埋屍體的地方呢?」 

勇利臉上所有嬉笑的神情都消失了。「你不會知道的。」 

維克多眨眨眼。 

(然後想起來了。是玩笑話。) 

「那真恐怖,」他讚美道,然後勇利的撲克臉就迸開了,一抹笑覆在他臉上,邊搖搖頭。「超可怕的。你應該去鬼屋工作。」 

「過獎了。」 

維克多往腦袋後方伸伸手臂。「你今天有課嗎?」 

「多變量微積分。」 

他瑟縮一下。「微積分怎麼還有多變量的啊?那要怎麼解啊?」 

勇利笑了笑。「問的好。等我知道之後我就告訴你。你有哪些課?」 

「羅馬文學。米菈也有修。」 

「聽起來蠻有意思的。」 

「之後馬上就是拉丁文,所以起碼我的課是互相關聯的,」維克多指出這點。 

勇利動了動,好像想起了什麼。「你會說幾種語言?」 

「七種。流利的有四種。」 

(如果維克多要說他不喜歡勇利聽見時眼睛睜大、嘴巴張開的模樣,他就是在說謊。因為如果他每次都能得到像那樣的反應,讓勇利驚訝可能就要變成他現在最喜歡的消遣活動和人生新目標了。) 

他看著勇利把玩起自己的袖口。「你會說日語嗎?」 

該死的。 

(當然日語就是他剛好不會說的那一種語言。) 

「不會,不過或許你可以教我,」維克多建議。 

勇利聽著他的話笑了,眼睛閃爍著垂向桌面。「我不覺得我會是個很好的老師。你會說哪些?」 

「我能說流利的英語和俄語──當然了──加上法語和拉丁語。然後我懂泰語、中文,還有葡萄牙語。然後還會一點挪威語、荷蘭語、德語和阿拉伯語。後面這四種其實沒什麼好吹噓的。不過我覺得我最喜歡的應該是拉丁語系。」 

勇利臉色發白。「什、什麼?」 

「拉丁語系,」維克多再說一次。「法語、拉丁語還有葡萄牙語是我知道的其中三種。我還想學羅馬尼亞語。」 

勇利一臉空白地瞪著他,好像他的腦袋還沒理解維克多說的話。維克多聳聳肩,嘗試著看起來謙虛一點,但內心其實洋洋得意。 

「我今年修法語,」勇利說。 

「而我修了物理。」 

「或許我們可以擬訂一項協議?」他建議道,而就當維克多覺得他不可能變得更有魅力時,他就要說些像那樣的話,這實在很令人懊惱,真的。 

維克多應了聲,假裝還要考慮。「互相給對方作個別指導?」 

「是的(Oui)。」 

維克多笑了。 

勇利也回以笑容。「我想這就是我的法語程度了。我只是需要外國語言的一學分。」 

「而我也只需要科學學程的一學分。」 

「物理很好玩,」他抗議。「你會喜歡的。」 

維克多皺起眉頭。「這是開玩笑嗎?」 

「不是玩笑,」勇利堅持。「我之後會讓你知道的。你等著瞧。」 

「這笑話說得可真久,勇利,」維克多打趣道。 

他翻了個白眼。「現在閉嘴不然我就過去你那邊然後……」 

他不確定哪種更可愛──是氣鼓鼓的勇利還是笑嘻嘻的勇利。維克多還沒辦法決定,但惹勇利生氣目前絕對大幅領先。 

「然後呢?」 

勇利聳肩。「我不知道。拿我的筆電揍你嗎?」 

「我倒想看你真的這麼作哦。」

 

---

 

「你能讓我們受邀參加最瘋狂的派對,」披集堅持道。「兄弟會辦的都是最棒的派對。還有最棒的旅遊。或許他會帶你去!不過如果他真這麼做了,你一定也要稍上我噢。我要跟團。他們有些時候會去露營,你知道的。」 

勇利笑了。「我會帶你一起去的,不過別抱太大期待。就因為我們處得來不代表我們就成了最好的朋友或什麼的。我很確定他只是想撐過這個星期。」 

披集捏捏他的手臂。「我不覺得是那樣。我很確定他喜歡你。我的意思是,或許你們兩個沒在同一天陷入愛河──」 

披集。」 

「──但你很討人喜歡,勇利。我想不出有哪個人不喜歡你的。」 

勇利緊緊抱住他。「謝謝。你真是個好朋友。」 

「所以你會帶我去兄弟會的旅遊嗎?」他充滿希望地問道。 

「也是個煩人的朋友。」 

「可愛的那種煩人,」披集糾正道。

勇利抽開身,飽含愛意地瞪他。然後他想起了某件事情。「對了。是七種。」 

披集看起來沒跟上。「七種?」 

「他會說七種語言,」勇利告訴他。「甚至還更多。」 

他的朋友抽了口氣。「哇噢,那寫在履歷上看起來一定很驚人。」 

但是他覺得物理很無聊。」 

「好,我收回所有我說過的話。我不喜歡他。」披集宣布。

 

---

 

勇利跟披集閒晃了一會兒,他回到宿舍的時候是晚上十點,維克多已經睡了。他躡手躡腳走向床邊,想要確定他睡著了,然後在維克多打哈欠的時候渾身僵硬。他原本是正面躺著的,但他現在翻向外側,手裡抓著被子,瀏海掀起露出他整張臉。 

勇利用雙眼逡巡過他下頷銳利的線條。然後他檢視起維克多的頭髮,手在牛仔褲上擦著,應和那難以承受的、想要碰碰它的衝動。他的眼睫好長,跟頭髮一樣是銀色的,如果勇利坦白的話,他到現在還不太能接受這個事實。不自覺地,維克多摟住毯子,輕輕地呼氣。勇利揪緊自己的衣服,手擱在心口上,直直瞪著他。 

(他不可能是真的。) 

維克多又動了動。 

勇利往後跳,然後連忙爬上自己的床,把筆電拿出來,接上耳機、開始放音樂。他往維克多的方向投去最後一瞥。

 

---

 

幾天之後,維克多在科學館,瞪著他第一次物理測驗的成績。 

(十五分。) 

(而且不是,滿分不是十六分,甚至不是滿分三十的十五分。) 

(是一百分裡拿了十五分。) 

「哇噢,你一定是努力過才考出那成績。就算你全都用猜的,你至少也應該會拿個二十五分,」米菈發現他坐在長椅上時告訴他。 

維克多抬頭看她。「謝了。」 

她拍拍他的肩膀。「不是說……不是說你不……嘛,科學就不適合你。你其它東西就很擅長。待會一起復習羅馬文學時見囉?」 

他點頭,然後米菈走遠了,留他一人坐在大廳中央的白色長椅上,還瞪著他面前那張紙上的紅色成績。幸運的是,這只是緒論的測驗,還不是真正的考試。無論如何,班上的平均成績是七十五分,教授還說她把最高跟最低分當作異常值給排除掉了。 

維克多都不用猜是誰拿了最低分。 

樓上有一門課剛結束,維克多抬頭穿過陽台,看到學生們成群結隊離開門口。他瞥見勇利,正在跟兩個維克多以前沒看過的人講話,一起走下樓梯。 

(感覺很不同,看到他像現在這樣。) 

(因為當他看到勇利在他們宿舍房間時,他既害羞又友善。) 

不過現在,感覺像是他充滿活力,對他那黑髮朋友說的什麼大笑,把物理課本緊緊抱在胸前。他也回應了什麼──可能是在告訴他們一個故事──然後在樓梯上看見了維克多。 

維克多頓了下。不知為什麼他忘記了,沒錯,到某個時候,勇利確實會看到他坐在這裡。他覺得自己有點像是生態記錄片的主持人,正在勇利的自然棲息地裡觀察他。 

他朝勇利揮手。 

勇利也朝他揮手。 

維克多看到他其中一個朋友側過身問他話,他都不用猜測他們講了什麼。勇利回答了,然後又看了他一眼。 

一陣停頓。 

(維克多期待著。) 

他還向他的朋友們說了什麼,他們繼續往前走。 

(他更加期待了。) 

然後勇利朝著他走來。 

維克多往右邊看看,往左邊看看,確定他沒有誤會。 

「嗨,」他的室友招呼道。 

「哈囉。」 

勇利把身子重心放到腳跟。「我猜你是來這裡上物理課的?」 

維克多往下看他的考卷,考慮要把它藏起來。不過,他反而冒險──把他的背包拿起,放到長椅旁邊的地上,也依樣放好他的滑板。然後他往左邊移動,勇利顯然意會到他的暗示,在他旁邊坐下。維克多給他看那張考卷。 

勇利縮了下──真的縮了一下。「那可……不太好。」 

「沒錯。」 

「你修的是哪個老師的課?」 

「芭拉諾夫斯科娃。」 

勇利同情地笑笑。「她很嚴格呢。」 

維克多看著他。他開始發現,勇利就是那麼的有趣,比任何事情都更有趣。他的話語,他的動作──每次他手臂細微的移動,或他專心想著什麼的時候蹙起的眉間,他的眼睛對上維克多的目光時嘴唇張開的模樣。 

(他在各種意義上都非常有趣。) 

「我們晚點在宿舍見囉?」勇利提議。「然後或許我可以在你下次物理考試之前幫你一把。如果你覺得可以的話。」 

問他要去哪,問他要去哪,一個聲音在維克多腦中懇求。 

他沒問。 

「太好啦。待會見了。」 

(膽小鬼。) 

他看著勇利離開,那男孩在離開大樓之前往回看了他最後一眼。維克多最後一次朝他揮揮手──勇利也向他揮手,讓維克多的心臟痛苦地撲騰了一下,好像他的身體不確定勇利注意他的時候該作何反應。

 

---

 

當天稍晚,維克多走進他們宿舍房間時,勇利已經在那兒了,朝他露出害羞的笑容。維克多也回以微笑,很高興他們似乎是朋友,或者至少是某種很類似的關係了。他坐在床上,拿出那張失敗的物理試卷。他要去問勇利問題。從他在科學大樓裡看到他時就在想了。 

(但那些話語似乎不想離開他的嘴巴。) 

(似乎打破他們之間的沉默會是某種罪過。) 

讓他驚訝的是,勇利先開口了。 

「你知道不管你瞪得有多用力,那些數字都不會改變的噢。」 

維克多瞥向他,又將目光移回他的考卷,輕輕笑了笑。他一定看起來像個笨蛋,就坐在這,手裡拿著他淒慘的考卷。

「我有一些問題要問你。」 

勇利抬起一邊眉毛。「物理的問題?無聊的物理?」 

「對。」

他看起來不怎麼驚訝。 

維克多在床沿擺著雙腳,把考卷翻面再讓他看一次成績。「如果你回答我的問題,我保證會不帶偏見地評論你非常有趣的主修科目。」 

勇利笑了起來,從床上爬下。「你想用你的桌子來作題嗎?」 

維克多搖頭。 

他拍拍旁邊的床鋪。勇利明白了他的意思,爬上床坐在他旁邊,幾英吋遠的地方。維克多想到這是目前為止他們坐得最近的一次。不過勇利沒有看向他的眼睛,反而將視線專注在他們面前的考卷上。這沒問題。真的很專業, 

「好的,所以這個問題是在講壓力的,」勇利開口說,指著他答錯的第一道題。就是第一題。多丟臉啊。

「計算箱子施加在地面上的最小壓力量。[1]」 

維克多轉過頭,看向他。勇利又露出他皺眉頭的表情了。這實在非常可愛。可愛到荒唐的程度了。「你是在說這會讓你覺得有趣嗎?」 

勇利想了一會,也轉過他的頭。「你知道現在大氣壓在你身上的重量,幾乎就跟一輛小車一樣重嗎?」 

「但是我還活著。」維克多指出。「不過我得承認,你引起我的注意了。」 

「這不會很複雜,」他保證。「重量影響到壓力,而大氣是有重量的。所有東西都有重量,對吧?」 

維克多聳肩。「對。但是這又不像是我感覺得到。」 

「你的身體習慣了,不然你就被壓扁了。」 

勇利開始向他解釋這道題要用上的數學,維克多起先聽得很專心,但是接著他犯了個錯,在勇利說話時看向他的嘴唇。他說話時似乎越來越放鬆了,稍稍往維克多的方向挪近了些,點出他們面前的紙上幾處不同的部分。當他停下來,看向維克多時,維克多很快地點點頭,假裝自己聽懂了。

「好的,所以現在你來試一下吧,」勇利提議。 

(噢。) 

(或許這會是個問題。) 

維克多用鉛筆末端點著紙張。「答案是C嗎?」 

「你沒有要把算式寫下來嗎?」 

「我心算,」他應道。 

他的室友笑了笑,從維克多的桌上抓了一只資料夾讓他墊著寫。「來吧。」 

維克多把一些數字湊在一塊。寫得很慢,等著勇利停下他,跟他說寫錯了。不過勇利沒這麼作。然後,讓他驚訝的是,他的答案跟其中一個選項對上了。 

「所以是B囉?」

「沒錯,」他驕傲地說。「看吧?不會很難的。」 

「你腦袋裡是裝滿了有趣的物理小知識嗎?」 

勇利笑了,撿起鉛筆,在指間轉著。「我想是吧。那你是裝滿了有趣語言小知識嗎?」 

「絕對沒錯。」 

他噘起嘴。「可以說一個嗎?」

「你教我一道物理問題換一條小知識,」維克多提議。 

「嗯。按這個兌換比率來看,會需要很多小知識哦。」 

維克多把考卷放在一旁的枕頭上,轉過身,膝蓋擦過勇利的。那男孩的眼睛睜大了,姿勢變得僵硬,兩人的雙眼對上時嘴唇微張。 

「你知道語言相對論[2]是什麼嗎?」 

勇利屏住呼吸──他搖搖頭。 

他湊得更近了些。「嗯,你是用語言來思考的,對吧?英語?」 

又一次地,他沒說話,只是點頭。 

「不過我猜你也會用日語來思考?」 

又一次點頭。 

維克多溫柔地笑了,眼睛瞥向勇利的雙手,正擺在腿上,手指還握著一支鉛筆,好像不知道該拿它怎麼辦才好。維克多伸手抽出那支筆,擺在身後的紙上。 

「語言相對論說的是,你思考用的語言會改變你看世界的方式。」 

「噢。那──那很有意思。」 

他看到勇利嚥了口口水,看到他的眼光投向地板,下巴繃緊。 

「不過,這個理論有兩個版本。有些人說語言完全確立了人的思考模式,而另一些人說語言只是會對思考有影響。」 

維克多舔舔唇,勇利的目光又回到他身上,眼睛閃爍著──或許是一抹困惑的光芒?那男孩猛地呼氣,又吸了口氣。 

他真美。

(真的,攝人心魄。) 

維克多的膝蓋又擦過一次勇利的。 

然後那就是一切開始變得不對勁的瞬間。

 

(維克多花了一會兒才明白勇利是摔下床掉到地板上了。) 

(再過一會兒才想到那一定很痛。)

 

「勇利!」他大叫,趕緊爬下床,伸手扶他。 

勇利抽開身。「噢。」 

「我很抱歉,」維克多脫口而出,雖然他不確定自己做了什麼,或者,總的來說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。「你還好嗎?你需要我打電話給誰嗎?或者帶你去看醫生嗎?」 

他整張臉都是紅的,耳尖也沾上了顏色。勇利慌張地站起來。「抱、抱歉,我……我,呃,我其實有事要走了。我們之後可以再把你的考卷看完,好嗎?」 

(然後他走了。) 

維克多看著那仍然敞著的門,接著往下看勇利剛剛還站著的地毯。然後這是……他就…… 

維克多是讓他的室友又討厭他了嗎? 

他哪裡做錯了?

 

---

 

勇利躲在他們那層樓的小廚房裡。 

裏頭沒人,空間很狹窄,有張小小的方桌,一台冰箱,一個爐子,一個洗碗槽,大致上就這些擺設了。他坐在桌上,臉埋在手裡,想著要不要打電話給披集,因為這通常是他做了什麼特別丟臉的事情之後的第一直覺反應,好比說在維克多‧尼基弗洛夫面前摔下床。 

他拿出手機,不過沒打電話給披集,反而開始在社交平台上閒晃,漫不經心地點照片的讚,一邊任憑思緒馳騁、心臟搏動。維克多會覺得他是個笨蛋,還是只是個怪咖? 

(因為又不是說這哪裡重要了。) 

(因為到這周結束之後他們大概再也不會跟對方說話了。) 

他還記得那些日子裡,跟披集一起閒逛校園的時候,看到維克多笑著,跟他那些兄弟會夥伴,或是他的弟弟一塊聊天。記得坐在圖書館外面的樹下,看著維克多,當他快轉過身的時候又別開目光。 

事情會恢復成那樣的。 

(或者可能不會,因為以前,如果維克多發現他在盯著看,那也不代表什麼。畢竟,基本上學校裡90%的學生都迷戀他。但現在不一樣了。) 

他咬著下唇,邊查看時間。現在是星期三,一個小時之後是滑冰社的社團活動時間。這代表他得再回去宿舍房間拿冰鞋和換衣服,這代表他得再回去面對維克多一次。他想著如果他表現得好像甚麼都沒發生,維克多還會不會再提起那件事情。 

所以,三十分鐘之後,他離開廚房,走回走廊。米菈和薩拉的房門是開著的,而薩拉朝他揮揮手。 

「要去滑冰了嗎?」 

勇利也朝她微笑,點點頭。「對,我得去拿我的東西。」 

「哈囉,」勇利開門的時候,維克多招呼道,用一種謹慎的表情看著他,好像在等著看他會做什麼。 

「嗨。」 

勇利抓了一些衣服,在浴室裡換好,然後把他的冰鞋扔進袋子裡。 

「去滑冰嗎?」維克多問道。

他點點頭。 

「我以前也會滑,」他說。 

「真的嗎?」勇利問,覺得驚訝,因為維克多‧尼基弗洛夫絕對不像那種你會在冰上看到的人。雖然再想一想之後,又覺得那形象在某種程度上也古怪地與他相襯。 

維克多從床上爬下,雙手放進牛仔褲口袋裡,維持著兩人之間的距離。「我小時候很喜歡的。」 

勇利試著想像那畫面。「我以前總是想當個比賽選手,但那從來沒實現。」 

「你還是可以的,」維克多說。 

「你從來沒看過我滑呢。」 

維克多看向門外,看到米菈,朝她揮揮手。「不過我確定你很厲害的。或許我之後會去參加你們的社團活動。」 

(今天晚上怎麼樣?) 

一陣停頓,那些字眼沉沉地擱在舌上,懇求著他說出口。 

「那太好了。總之,晚點見了?」他反而這麼說。 

「晚點見了。」

 

---

 

維克多晚上跟克里斯待在一塊,然後在宿舍房間裡坐了一會兒,當他聽到鑰匙轉開門鎖的聲音時,眼睛馬上轉向門口。他朝著勇利燦爛地微笑,勇利也回以笑容,即便是晚上,也能看到他臉頰上帶著一抹淺淺的紅暈。 

「練習怎麼樣?」他問。 

他看起來很累——頭髮沾著汗貼在額上,腳步稍稍有些沉重地移動。 

「很不錯,」勇利回答,將宿舍鑰匙放在桌上,走進浴室。 

勇利會在洗澡時唱歌。 

(很小聲,非常、非常小聲,不過他真的會唱。) 

那些歌詞是日語的,不過有些時候那會變成一種哼哼,維克多幾乎覺得光是聽著就像是在侵犯隱私。他沒辦法專心讀面前羅馬文學的作業,所以他閉上眼,聽著水聲和勇利的聲音。 

當勇利出來之後,他的頭髮還稍稍滴著水,他穿著黑色的睡褲和藍色的上衣。維克多幾乎要說起他唱歌的事情——幾乎要了——但是他突然想到,如果他說了,勇利可能再也不會那樣做了。所以他只是爬回床上,眼角餘光瞥見勇利把他的筆電拿出來,接上耳機。 

維克多覺得那是他晚上的例行公事。 

他還是想知道勇利都用筆電做些什麼。 

倒不是說他覺得那是甚麼可疑的事情——不是,這種好奇主要是來自他渴望知道所有關於他室友的最新訊息,想要用他貪婪的雙手盡可能搞到所有片段資訊。 

而他真的不能自制地想要跟他說話。 

不能自制地想要他把那台筆電放到一旁,再跟他一起坐在床上,討論物理和語言還有不管勇利會喜歡的什麼都好,因為維克多開始覺得光是聽他讀電話簿就會覺得很愜意了。 

但是勇利用起筆電似乎很開心,而維克多開始意識到或許這就是他放鬆的方式,所以維克多讓自己滿足於繼續讀書。他們現在正在讀一版伊利亞德的校註本,雖然內容很有趣,但也不會特別令人感到驚奇。他幾年前就在拉丁課上讀過大部分荷馬的作品了。 

他撐了十分鐘。 

然後他轉向一側,面朝勇利。 

「勇利?」 

勇利沒有聽到他,他正不自主地隨著音樂點頭。一定開得很大聲。維克多瞪著他一會兒,考慮繼續讀他的書,但接著就從床上爬下,拿起一張白紙。他回到床上,撕下紙張一角,捏成一顆小紙球,朝勇利彈去。 

沒打到。他又試了一次,而這次那顆紙球正中勇利的胸前,勇利眨眨眼,一臉茫然。當那男孩摘下一邊耳機時,維克多朝著他咧嘴笑,看著他慢慢發現剛剛發生了什麼,將那顆紙球扔回給他,一邊笑著。 

「那是做甚麼啊?」 

「你一定把音樂放得很大聲,」維克多提醒道。 

勇利聳聳肩,按了下筆墊上的空白鍵。可能是要停下音樂。「也不是非常大聲。」 

他將那顆紙球扔回去給勇利,然後那很快地成了一場遊戲。一直到勇利又扔了一次,而紙球落到他們床鋪之間的地面上。維克多撕下另外一角,又開始跟他玩。一段時間之後,勇利關上筆電,拿起一張新的紙,開始在腿上摺了起來。 

「你在做什麼?」維克多問,還繼續朝著他扔紙球。 

紙球砸到他臉頰的時候,勇利笑了起來。「之後就知道了。」他拿支鉛筆,朝上面寫了些甚麼,接著繼續摺紙。 

一分鐘之後,他手中就出現了一只做工精美的紙飛機。他朝著維克多扔去,然後它在空氣中平穩地滑翔,落在他的被單上。維克多撿起紙飛機,欣賞著它。「這是主修物理的額外好處嗎?」 

「是跟披集做朋友的額外好處,」勇利糾正道。「去年,我們房間裡面塞滿了上百只紙飛機。我們會用它來寫訊息給對方。」 

這讓維克多想起勇利早先在上頭寫了些什麼,所以他將紙飛機展開,小心地維持住它的形狀。 

「日安(Bonjour),」維克多大聲讀出來。 

勇利聳聳肩。「我只知道,大概,最多五個法文字吧。我的選擇很有限。」 

「會變多的,」他承諾道。「跟我一塊住之後你就會變成語言達人了。」 

只除了…… 

他這周之後就不會繼續跟勇利一起住了,是嗎? 

因為他會跟克里斯一塊住,而勇利會去跟披集住。 

這挺好的。 

(是吧?) 

勇利似乎也意識到這點了,發出了一聲短促的笑聲,笑意不如往常上達眼底。 

維克多摺起紙飛機,摺好之後比先前的樣子稍微亂了一些。把紙飛機扔回去給勇利之後,勇利把它放在枕頭上。 

維克多打了個呵欠。「跟我說說紙飛機怎麼動的。」

「怎麼動的?」 

他聳聳肩,躺在被褥上上頭。「你知道的——氣體力學。」 

勇利看起來很訝異。「這詞彙很深奧呢。」 

「這是你在偷偷罵我笨嗎?」 

「你可以用十種不同的語言罵我是個笨蛋,所以不是,」勇利回應道,雙手抱在胸前。「你想要我解釋紙飛機的物理原理給你聽,好讓你能睡著嗎?」 

維克多咧嘴笑了。「如果有用的話,我也不排斥啦。」 

房間另一端傳來了一聲嘆息,不過他也在笑著。維克多高興地注意到了。 

「好吧,我想這裡有四種主要的作用力。推力、升力、重力,還有空氣阻力。」 

一陣停頓。 

「我還沒睡著噢,」維克多提醒他。 

他聽著勇利逐漸陷入他的講述中,說起一堆維克多曾經聽過、但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的專有名詞。後來發現這沒能催眠他——事實上,這有點造成反效果了。那雙開闔的唇使他著迷,雙手的擺動吸引著他,以及他偶爾抬起手想要推推眼鏡,卻推了個空時的動作,讓他移不開眼。 

然後勇利停了下來,眼光瞟向他,好像他講到了某個時刻就忘記維克多的存在。「你還醒著?」 

「這出乎我預料的有趣呢,」維克多打趣道,勇利臉紅了,垂下頭。 

「我不知道是該覺得這是冒犯還是奉承,」他喃喃道。 

不過,維克多確實很累了。他不確定勇利是怎麼能上完課還去參加滑冰練習,之後又熬到不知幾點才睡。而且,維克多都沒看過他喝咖啡。勇利把筆電放回腿上,不過維克多注意到他沒戴上耳機。 

「上網?」維克多猜測。 

勇利笑了。「對。有趣的是,查起『怎麼讓自己有一個更聰明的室友』沒有多少結果。」 

「嗯。試試查『室友沒禮貌怎麼辦』。」

勇利笑了一聲──而那不是那種傻呼呼的、會讓維克多喪失理智的咯咯笑聲──而是朝他柔軟地微笑。維克多也朝他笑了,想著是不是還能再作些什麼,然後又打了個呵欠。他向另一側翻身。 

「晚安。」 

「晚安。」

 

---

 

「幾何超智障,」幾天之後,尤里奧在圖書館宣布。 

米菈拿起他的作業紙──他咆哮著想要把它搶回來──然後從上到下看過一遍。 

「這很簡單。我來幫你吧。」她坐到尤里奧旁邊,他抱怨起來,不過還是任她開始解釋一些有關補角的概念。 

維克多抱起胸,椅子往後傾倒,目光掃視書架。克里斯多夫坐在他左邊,正在作某樣作業,而薩拉坐在尤里奧旁邊,戴著耳機,邊往筆電上打著什麼。 

然後他聽到了熟悉的聲音。 

他抬眼看到披集和勇利穿過書架之間的過道,披集圍著一條眼熟的圍巾──他們會交換衣服穿?──勇利則穿著一件蓬鬆的外套。維克多看著他們,思索著該不該過去那邊。 

是披集先看見了他們,推推勇利的肩膀,朝他們揮手。勇利笑了,揮揮手,而維克多一行人也朝他們揮揮手。他們彼此低語了幾句,然後走向桌子。 

「我們可以坐下嗎?」披集問。 

他們坐下時,尤里奧從他的幾何學功課抬眼,審視他們兩人。「你們是誰?」 

「披集,」披集自我介紹。 

「我是勇利。」 

「勇利?」尤里奧脫口而出,瞥向維克多,張著嘴。 

(噢。對了。) 

他傾身向前,兩隻手都貼在桌面上。「我的名字是尤里,念起來發音一樣,你知道吧。」 

勇利吞吞口水──維克多踹了他弟弟小腿一腳。「呃,我不知道呢。那蠻酷的。」 

「我們都叫他尤里奧,」維克多補充,揉起他的頭髮。尤里奧對他露出了足以地動山搖的怒目瞪視。米菈咯咯笑。 

「那你們主修什麼?」尤里奧審問道。 

勇利瞥向披集。「我們都主修物理。」 

「他今年也在高中選修物理噢,」維克多提出這點,急切地想要緩解緊張氣氛。 

尤里奧翻了個白眼。「我討厭那門課。我們得用捕鼠器作一輛能跑出一定距離的車。就是,這有什麼意義啊?根本什麼都沒有嘛。」 

「我們可以幫你,」勇利提議。 

披集禮貌地同意了。 

他瞇起眼睛。「好,那我們就等著瞧吧。」 

沉默在一桌的人之間落定,還伴隨著隱約的尷尬。 

「噢,其實我有個法語的問題,維克多,」勇利說,伸手拿他放在椅邊的背包。「呃,如果你不介意的話。」 

(維克多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可能更不介意了。) 

(這句話根本不合邏輯。) 

(但他不在乎。) 

(因為勇利有問題要問他。) 

(問。) 

然後他意識到自己還沒回答。「不,不介意的。」 

勇利害羞地笑著,打開資料夾,拿出一份手寫筆記,越過桌面遞給他。他甚至連學校筆記都好可愛,這簡直太荒謬了,但筆記紙兩邊有小小的插圖,他還用至少四種不同顏色的筆把重要的字詞標註起來。維克多花了一段時間欣賞這些筆記,翻閱它們。他不在橫紋紙的背面寫筆記,只寫正面。 

然後,他站起來走過桌邊,將一把空椅子推到勇利身邊坐下。「你的問題是?」 

勇利問了他一些有關名詞陰陽性的問題,然後期待地看著他,維克多完全不假思索地開始解釋。他在高中之前就學會法語了──到現在,用起這語言幾乎能像英語一樣自然流暢。不過一個問題很快地轉變成另一個,然後又一個,接著維克多將勇利的筆記攤在他們面前的桌上。他們同時伸手拿筆的時候,勇利的手不小心擦過他的,而他看到勇利的臉頰泛起粉色,抽開手、低下腦袋。 

然後這是…… 

他是…… 

「謝謝你幫我,」勇利告訴他,可是不是──這不對,因為顯然應該是維克多要感謝他的。 

維克多只是點點頭,想著他該說些什麼,能鼓勵勇利無論任何時間、任何問題都可以來問他。「不客氣。」 

在他們相處的這段時間中,維克多發現勇利很少與他對視,經常過幾秒之後就別開視線。不過,這次,他的目光沒有移開,而那男孩不自覺地舔了舔唇。維克多記得他跟尤里奧說過,勇利的瞳仁里可能有著金色的斑點,但他沒辦法確定是不是在自己用滑板撞到他的那天晚上想像出來的。不過,現在嘛…… 

(真的有。只是很難察覺。) 

當勇利看向披集時移開了視線。他稍稍坐直了些,看起來因為什麼而有些驚訝。當維克多轉過身時,披集正純真無邪地微笑著,垂下頭看書。他往回看向勇利,有些困惑,不過他只是將他的法文筆記放回資料夾裡。然後維克多注意到克里斯多夫正在看他,挑起一邊眉毛。 

真奇怪。 

「有人得給我買個三明治,」尤里奧提議,打破這一陣沉默。「幾何讓我好餓。」

 

---

 

過了一天,勇利自己一個人待在房間裡的時候,有人敲了門。 

「我有話想跟你說,」披集環視房內之後說,「很高興維克多不在這裡。」 

勇利讓他進房,披集跟他一起坐在床上,手機擱在大腿上。 

「你想跟我說什麼?」 

披集噘起嘴。「克里斯多夫和我討論過了……」 

一陣停頓,然後披集才繼續說。 

「……我們覺得我們應該繼續當室友,而你應該繼續跟維克多一起。」 

勇利覺得…… 

嗯,大致上,他蠻不解的。 

因為一直以來、這整個暑假的計畫,都是再跟披集一起住。因為他跟披集住在一起很合拍,他們也是最要好的朋友。所以這讓他有些刺痛地難過。其實蠻難過的。是披集不喜歡跟他一起住嗎?是披集比較喜歡克里斯多夫嗎?是勇利不小心惹他生氣了嗎?是── 

「勇利,別慌,」披集很快地安撫他。「而且不要誤會了。這只是,我們都在討論你跟維克多昨天在圖書館的樣子。」 

他皺起眉。「我們的樣子?什麼意思?」 

「就有點像是,如果旁邊沒有其他人的話,你們大概就不會讀法語了。」 

勇利不懂。披集清清喉嚨。 

「噢,」勇利慢慢地想通了。「不不不,披集,不是那樣的。他只是,嗯……他跟我預期的不一樣。」 

「怎麼個不一樣法?」 

他聳聳肩。「我想……我一直覺得他是那種典型的那種很受歡迎的男生,但他不一樣。他人其實真的很好。我的意思是,我猜以前我暗戀他是因為他的……」他的話沒說下去,作了個模糊的手勢,希望披集可以正確地意會他的意思。 

「這就是為什麼你們倆應該繼續一起住,」披集承諾。「再說,我們還是能一直碰面的。而且克里斯多夫百分之百贊成。」 

勇利得承認,能跟維克多作一整個學期的室友這點,還蠻誘人的。目前為止他還蠻享受跟維克多講話的,像是,維克多讓他講物理,看起來還不覺得無聊的樣子──雖然他或許會他很無聊,但是他的眼睛總是會發亮,而勇利也注意到他會耐心地等他把話講完。他喜歡逗他玩,也喜歡維克多反擊,而且,如果誠實的話,有個能一起住的法語小老師還蠻不錯的。要考試的時候絕對會很有幫助。 

但這還是有問題。 

因為維克多雖然可能人很好,也改變不了他是兄弟會成員的事實。也不會改變他很愛去派對玩,學校裡可能有很多男孩女孩會為他傾倒,數量比勇利算得上的還多的事實。也改變不了半數Yik Yak[3]上的貼文講的都是他的事實。改變不了他們真的完全不配的事實。維克多可能只是個很好的人,試著讓自己隨遇而安,準備要盡快搬去跟克里斯多夫住。 

(如果勇利能知道維克多想不想跟他一起住就好了。) 

(如果他可以知道維克多在想甚麼就好了。)

 

---

 

「你跟勇利一起住,我跟披集一起住,」克里斯多夫建議。 

「說定了。」維克多頭也不抬地回答。

 

---

 

「你有聽說克里斯多夫和披集想要繼續當室友的事情嗎?」維克多當天稍晚跟勇利說,試著把這個話題說得輕快又隨意。想要知道勇利怎麼想的。因為如果他想要跟披集一起住,那也完全可以理解,而維克多會尊重他的意願,但這也會讓他心碎,讓他裂成一片一片,因為他就是真的、真的很想繼續跟勇利一起住。非常想。非常非常想。可憐兮兮地想。 

「有的,」勇利說,看起來很不確定。「如果你覺得沒問題的話我……我也沒問題。」 

「我覺得沒問題,」維克多接不上氣地回答,可能回覆得有一點太快了。 

他怎麼會這麼好運? 

他記得那個櫃台後面的女士,那個給了他和克里斯多夫兩只不同房間鑰匙的女士。在心裡感謝她。感謝雅克夫推出的跨領域政策,雖然客觀來講這還是很蠢,但是維克多現在愛死它了。 

然後他笑了。 

(這笑容太大、太誇張,可能會讓勇利困惑,但是接著──不知怎地,大概發生了某些奇蹟──勇利也笑了,笑容跟他的一樣燦爛,他還稍稍笑出聲,不過是那種可愛的笑聲,聽起來像是咯咯輕笑而不是真的笑聲的那種,而當維克多覺得不可能更喜歡他的時候,他就要作些像這樣的事情。) 

(這實在太難以承受了。) 

然後勇利的笑容褪去。就跟它出現時一樣快。「不過,問題是,我們得要定下幾條規定。」 

維克多僵住了,不明白。「像是甚麼?」 

「嗯,我只是覺得我們該劃好範圍。像是,這半是我的房間,那半是你的。我們也可以分好浴室。至少分好洗手台那部分。我們還可以拿粉筆畫線,讓我們都能知道界線在哪。」 

維克多開口──然後又閉嘴。「等等,你是在……」 

他用手掩住嘴,試著要繼續演,但是悲慘地失敗了。「開玩笑的。」 

「你嚇到我了,」維克多歎氣。「如果你不小心一點的話,這就會變成狼來了的情況噢。我不會再把你說的話當真了。」 

勇利還在笑──大概很為自己驕傲吧──而維克多站起身,走向勇利的桌子。他之前就注意到了上面的相框。一張是勇利跟滑冰社所有成員的合照,披集跟他站在最前面,然後他覺得旁邊那張照片是他的家人。不過還有第三張,是他跟一個年輕女人的合照。 

「這是你的家人嗎?」他問,指著第二張。 

勇利坐在床上,看不到,不過還是點頭。「中間那張是。」 

維克多再看了那女人一眼。「那最後這張是誰?」 

「噢,是優子,我小時候在老家那邊的一個朋友。」 

(小時候的朋友?) 

(但只是個朋友,對吧?) 

他還想問,但是腦海某處覺得還是別問了,所以他轉而挑起勇利跟家人的合照。「你有個姐姐?」 

「真利,」他告訴他名字。 

「還有一隻狗?」 

沒有回應。 

維克多退後看他。「他看起來跟我的好像噢,」他指出。 

勇利咬著唇,眼睛垂在筆電上。「那是小維。他一年前死掉了。那是張老照片了。」 

現在他這麼說了,維克多可以看得出來。勇利看起來稍稍年輕些,而他媽媽一隻手摟著他,他的姐姐露出痞痞的笑容。他不確定該說些什麼。 

「我很抱歉。」 

「沒關係的。」勇利回答。 

維克多將相框放回去,然後,想也沒想地爬上勇利的床。一句話也沒說、只是看起來有些驚訝的勇利,把身體挪到一旁。維克多什麼也沒說,勇利也是,他們兩人在舒適的安靜中坐著。他的心思回溯到上一次他們一起坐在床上的時候,想到勇利摔到地上,然後用時速一千公里的速度衝出房間。 

「馬卡欽,」維克多安靜地說,不確定他能不能提及這個話題,不確定勇利是怎麼想的。 

勇利瞥向他。「什麼?」 

「這是……這是我狗狗的名字。他住在雅克夫家。」 

然後,勇利的唇勾成一抹笑,讓維克多的心臟感到溫暖。「我想我在學校裡看過他。」 

「大概吧,」維克多沉吟。「他喜歡躺在方庭的草坪上。不需要牽繩──他受過訓練──所以只要有人陪著,他就可以在校園裡到處晃。」維克多推推他的肩。「之後我帶你去看他吧。」 

勇利迎向他的視線。「可以嗎?」 

「當然。他會很喜歡你的。不過基本上他每個人都喜歡。」 

「那太好了,」勇利說,然後也推推維克多的肩膀。 

維克多輕笑。「別又摔下床了噢。」 

他不知道勇利會不會覺得冒犯,不過他反而只是推得更重了些。「閉嘴啦。」 

「逼我啊,」維克多威脅。 

勇利瞪了他一會兒,好像在思考該做些甚麼,然後一隻手按到維克多嘴巴上。而維克多呢,作為一個成熟的大學生,就舔了他的手。 

「嘿!」勇利大叫,抽回手,在牛仔褲上抹了抹。「很噁心欸。」 

「你自找的,」他抗議道,咧嘴笑著。 

他推推維克多的肩膀。「現在讓開,我要下去洗手。」 

「什麼,你不覺得我很乾淨嗎?」維克多嘟嘴。「再說,你可以從我身上爬過去啊。」他往回靠著牆,挑釁地挑起一邊眉毛。 

「我才不要從你身上爬過去咧。」 

維克多聳聳肩。「那我猜你就只能卡在這裡囉。」 

維克多,」勇利控訴道。 

他嘆了口氣,認輸了,然後移開雙腿。勇利從他身邊挪開,從床上爬下,去浴室洗手。 

「別忘記要濕搓沖捧擦噢,」維克多喊道。 

「我可能還是得跟披集和克里斯多夫談談換室友的事情了。」 

「開玩笑的?」維克多問。 

「你自己判斷吧。」 

「那我認為那是開玩笑的。」 


第二章 完

譯者註:

[1] 天公伯啊。我大概快五年沒碰任何理科題目了,不知道這樣翻譯對不對。原題目是:「Calculate the least amount of pressure that the crate can exert on the ground.」煩請有概念的小伙伴幫我看下,謝謝。

[2] 又稱沙皮爾-沃爾夫假說(Sapir–Whorf hypothesis),這項學說認為,人類的思考模式受到其使用語言的影響,因此面對同一事物時可能會有不同的看法。例子是上一章中,披集提到的電影《異星入境》(原作是《妳一生的故事》),主角學會外星人的語言,因此獲得了外星人不同於人類,對於時間的感知能力。

[3] Yik Yak是一款匿名通訊軟體,根據用戶所在地點分配可聯繫的社群。https://www.yikyak.com/home

※其它YOI翻譯作品目錄按我
※也可以在中長篇翻譯中找到其他章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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